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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今社會,個性化和獨特性已成為人們追求的時尚潮流。客製化公仔模型正好滿足了這一需求,讓每位客戶都能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精美公仔,展示他們的品味和風格。

客製化公仔模型具有以下幾個特點,使其能滿足客戶的個性化需求:

  1. 完全根據客戶需求設計:客製化公仔模型從客戶的想法出發,充分了解客戶的喜好和需求,將客戶的創意融入到公仔設計中,打造出符合客戶期望的作品。

  2. 獨特性:每個客製化公仔模型都是獨一無二的,這意味著客戶可以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作品,體現出他們的個性和特點。

  3. 個性化風格:客製化公仔模型可以根據客戶的喜好,選擇不同的顏色、材料和細節,創建出獨特的風格,讓客戶的個性得到充分體現。

  4. 情感價值:客製化公仔模型可以成為客戶與家人、朋友之間的特殊禮物,表達彼此的情感,增強人與人之間的聯繫。

客製化公仔模型為客戶提供了一個展示個性、獨特風格和情感價值的媒介,讓客戶在眾多的商品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享受到獨特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客製化設計流程

步驟01.客戶需求溝通與設計初稿

在客製化公仔模型的設計過程中,首先需要充分了解客戶的需求與想法。

我們會與客戶進行深入的交流,聽取他們對公仔模型的設計理念、顏色選擇、材料要求等方面的意見,若有基本設計圖,我們會協助優化。

在充分了解客戶需求的基礎上,我們的設計師會根據客戶的想法,繪製出初稿,供客戶參考。

步驟02.詳細設計與客戶反饋調整

在完成初稿後,我們會根據客戶的反饋和建議,進行細節方面的調整和優化。

設計師會對公仔模型的造型、細節和顏色等方面進行修改,以確保符合客戶的期望。

在調整過程中,我們將與客戶保持密切聯繫,確保他們的需求得到充分體現。

步驟03.確認最終設計稿

在經過多次調整和優化後,我們將會給您呈現一份最終的設計稿。

客戶可以對此稿件進行最後的審核,確保所有細節和要求都符合他們的期望。

在客戶確認最終設計稿後,我們將開始進行公仔模型的製作,為客戶提供一個完美的、符合他們個性化需求的作品。

 

高品質材料與技術

步驟01.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

在客製化公仔模型製作過程中,我們採用先進的3D建模與3D列印技術,確保公仔模型的細節和外觀能夠完美呈現。

3D建模技術能夠讓我們在設計過程中更加直觀地調整和優化模型,而3D列印技術則使我們能夠高效且精確地將設計轉化為實物。

步驟02.多種材料選擇,如樹脂、ABS塑料等

為了滿足不同客戶的需求和預算,我們提供多種材料選擇,如樹脂、ABS塑料等。

這些材料具有各自的特點和優勢,例如樹脂具有良好的表面光澤度和細節呈現能力,而ABS塑料則具有較高的強度和耐用性。

我們將根據客戶的需求和作品特性,為其推薦合適的材料。

步驟03.精細的手工塗裝與打磨

除了使用先進的技術和優質材料外,我們的團隊還擁有專業的手工塗裝和打磨技巧。

透過精心的塗裝與打磨,我們能夠確保公仔模型的顏色和細節更加生動與真實。

此外,我們還會根據客戶的需求,為公仔模型添加不同的表面處理效果,如仿真銀髮、金屬感等,使作品更具特色和個性。

 

3D建模作品集

需要我們相關3D建模與3D列印服務,請點擊下方按鈕與我們聯繫

 

新竹3D逆向工程客製化公仔模型是展現您獨特品味與創意的絕佳方式。

無論是送給親朋好友的特殊禮物,還是為您的收藏櫃增添新成員,我們專業的團隊將竭誠為您打造獨一無二的公仔模型臺北怪獸模型塗裝。

新竹飛機模型塗裝現在就是時候採取行動,將您心中的理想公仔模型變為現實。

您只需與我們取得聯繫,開始您的線上諮詢之旅。我們將傾聽您的需求,為您提供客製化的設計方案,確保每一個細節都符合您的期望高雄3D列印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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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兔  一  許多人說小陳是個“兔子”。  我認識他,從他還沒作票友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他很瘦弱,很聰明,很要強,很年輕,眉眼并不怎么特別的秀氣,不過臉上還白凈。我和他在一家公司里共過半年多的事,公司里并沒有一個人對他有什么不敬的態度與舉動;反之,大家都拿他當個小兄弟似的看待:他愛紅臉,大家也就分外的對他客氣。他不能,絕對不能,是個“兔子”。  他真聰明。有一次,公司辦紀念會,要有幾項“游藝”,由全體職員瞎湊,好不好的只為湊個熱鬧。小陳紅著臉說,他可以演戲,雖然沒有學過,可是看見過;假若大家愿意,他可以試試。看過戲就可以演戲,沒人相信。可是既為湊熱鬧,大家當然不便十分的認真,教他玩玩吧,唱好唱壞有什么關系呢。他唱了一出《紅鸞喜》。他的嗓子就和根毛兒似的那么細,坐在最前面的人們也聽不見一個字,可是他的扮相,臺步,作派,身段,沒有一處不好的,就好象是個嗓子已倒而專憑作工見長的老伶,處處細膩老到。他可是并沒學過戲!無論怎么說吧,那天的“游藝”數著這出《紅鸞喜》最“紅”,而且掌聲與好兒都是小陳一個人得的。下了裝以后,他很靦腆的,低著頭說:“還會打花鼓呢,也并沒有學過。”不久,我離開了那個公司。可是,還時常和小陳見面。那出《紅鸞喜》的成功,引起他學戲的興趣。他拜了俞先生為師。俞先生是個老票友,也是我的朋友;五十多歲了,可是嗓子還很嬌嫩,高興的時候還能把胡子剃去,票出《三堂會審》。俞先生為人正直規矩,一點票友們的惡習也沒有。看著老先生撅著胡子嘴細聲細氣的唱,小陳紅著臉用毛兒似的小嗓隨著學,我覺得非常有趣,所以有時候我也跟著學幾句。我的嗓子比小陳的好的多,可就是唱不出味兒來,唱著唱著我自己就笑了,老先生笑得更厲害:“算了吧,你聽我徒弟唱吧!”小陳微微一笑,臉向著墻“喊”了幾句,聲音還是不大,可是好聽。“你等著,”老先生得意的對我說,“再有半年,他的嗓子就能出來!真有味!”  俞先生拿小陳真當個徒弟對待,我呢也看他是個小朋友,除了學戲以外,我們也常一塊兒去吃個小館,或逛逛公園。我們兩個年紀較大的到處規規矩矩,小陳呢自然也很正經,連句錯話也不敢說。就連這么著,俞先生還時常的說:“這不過是個玩藝,可別誤了正事!”  二  小陳,因為聰明,貪快貪多,恨不能一個星期就學完一出戲。俞先生可是不忙。他知道小陳聰明,但是不愿意教他貪多嚼不爛。俞先生念字的正確,吐音的清楚,是票友里很少見的。他楞可少教小陳學幾個腔兒,而必須把每個字念清楚圓滿了。小陳,和別的年輕人一樣,喜歡花哨。有時候,他從留音機片上學下個新腔,故意的向老先生顯勝。老先生雖然不說什么,可是心中不大歡喜。經過這么幾次,老先生可就背地里對我說了:“我看哪,大概這個徒弟要教不長久。自然嘍,我并不要他什么,教不教都沒多大關系。我怕的是,他學壞了,戲學壞了倒還是小事,品行,品行……不放心!我是真愛這個小人兒,太聰明!聰明人可容易上當!”  我沒回答出什么來,因為我以為這一半由于老先生的愛護小陳,一半由于老先生的厭惡新腔。其實呢,我想,左不是玩玩吧咧,何必一定叫真兒分什么新舊邪正呢。我知道我頂好是不說什么,省得教老先生生氣。  不久,我就微微的覺到,老先生的話并非過慮。我在街上看見了小陳同著票友兒們一塊走。這種票友和俞先生完全不同:俞先生是個規規矩矩的好人,除了會唱幾句,并沒有什么與常人不同的地方。這些票友,恰相反,除了作票友之外,他們什么也不是。他們雖然不是職業的伶人,可也頭上剃著月亮門,穿張打扮,說話行事,全象戲子,即使未必會一整出戲,可是習氣十足,我把這個告訴給俞先生了,俞先生半天沒說出話來。  過了兩天,我又去看俞先生,小陳也在那里呢。一看師徒的神氣,我就知道他們犯了擰兒。我剛坐下,俞先生指著小陳的鞋,對我說:“你看看,這是男人該穿的鞋嗎?葡萄灰的,軟梆軟底!他要是登臺彩排,穿上花鞋,逢場作戲,我決不說什么。平日也穿著這樣的鞋,滿街去走,成什么樣兒呢?”  我很不易開口。想了會兒,我笑著說,“在蘇州和上海的鞋店里,時常看到顏色很鮮明,樣式很輕巧的男鞋;不比咱們這兒老是一色兒黑,又大又笨。”原想這么一說,老先生若是把氣收一收,而小陳也不再穿那雙鞋,事兒豈不就輕輕的揭過去了么。  可是,俞先生一個心眼,還往下釘:“事情還不這么簡單,這雙鞋是人家送給他的。你知道,我玩票二十多年了,票友兒們的那些花樣都瞞不了我。今天他送雙鞋,明天你送條手絹,自要伸手一接,他們便吐著舌頭笑,把天好的人也說成一個小錢不值。你既是愛唱著玩,有我教給你還不夠,何必跟那些狐朋狗友打聯聯呢?!何必弄得好說不好聽的呢?!”  小陳的臉白起來,我看出他是動了氣。可是我還沒想到他會這么暴烈,楞了會兒,他說出很不好聽的來了:“你的玩藝都太老了。我有工夫還去學點新的呢!”說完,他的臉忽然紅了;仿佛是為省得把那點靦腆勁兒恢復過來,低著頭,抓起來帽子,走出去,并沒向俞老師彎彎腰。  看著他的后影,俞先生的嘴唇顫著,“嘔”了兩聲。“年輕火氣盛,不必——”我安慰著俞先生。  “哼,他得毀在他們手里!他們會告訴他,我的玩藝老了,他們會給他介紹先生,他們會躥弄他‘下海’,他們會死吃他一口,他們會把他鼓逗死。可惜!可惜!”  俞先生氣得不舒服了好幾天。  三  小陳用不著再到俞先生那里去,他已有了許多朋友。他開始在春芳閣茶樓清唱,春芳閣每天下午有“過排”,他可是在星期日才能去露一出。因為俞先生,我也認識幾位票友,所以星期日下午若有工夫,我也到那里去泡壺茶,聽三兩出戲;前后都有熟人,我可以隨便的串——好觀察小陳的行動。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有人說他是“兔子”。我不能相信。不錯,他的臉白凈,他唱“小嗓”;可是我也知道他聰明,有職業,靦腆;不論他怎么變,決不會變成個“那個”。我有這個信心,所以我一邊去觀察他的行動,也一邊很留神去看那些說他是“那個”的那些人們。  小陳的服裝確是越來越匪氣了,臉上似乎也擦著點粉。可是他的神氣還是在靦腆之中帶著一股正氣。一看那些給他造謠的,和捧他的,我就明白過來:他打扮,他擦粉,正和他穿那雙葡萄灰色的鞋一樣,都并不出于他的本心,而是上了他們的套兒。俞先生的話說得不錯,他要毀在他們手里。  最惹我注意的,是個黑臉大漢。頭上剃著月亮門,眼皮里外都是黑的,他永遠穿著極長極瘦綢子衣服,領子總有半尺來高。  據說,他會唱花臉,可是我沒聽他唱過一句。他的嘴里并不象一般的票友那樣老哼唧著戲詞兒,而是念著鑼鼓點兒,嘴里念著,手腳隨著輕輕的抬落;不用說,他的工夫已超過研究耍腔念字,而到了能背整出的家伙點的程度,大概他已會打“單皮”。  這個黑漢老跟著小陳,就好象老鴇子跟著妓女那么寸步不離。小陳的“戲碼”,我在后臺看見,永遠是由他給排。排在第幾出,和唱哪一出,他都有主張與說法。他知道小陳的嗓子今天不得力,所以得唱出歇工兒戲;他知道小陳剛排熟了《得意緣》,所以必定得過一過。要是湊不上角兒的話,他可以臨時去約。趕到小陳該露了,他得拉著小陳的手,告訴他在哪兒叫好,在哪兒偷油,要是半路嗓子不得力便應在哪個關節“碼前”或“叫散”了。在必要的時候,他還遞給小陳一粒華達丸。拿他和體育教員比一比,我管保說,在球隊下場比賽的時候那種種囑告與指導,實在遠不及黑漢的熱心與周到。  等到小陳唱完,他永遠不批評,而一個勁兒夸獎。在夸獎的言詞中,他順手兒把當時最有名的旦角加以極厲害的攻擊:誰誰的嗓子象個“黑頭”,而腆著臉硬唱青衣!誰誰的下巴有一尺多長,脊背象黃牛那么寬,而還要唱花旦!這種攻擊既顯出他的內行,有眼力,同時教小陳曉得自己不但可以和那些名伶相比,而且實在自己有超過他們的地方了。因此,他有時候,我看出來,似乎很難為情,設法不教黑漢拉著他的手把他送到臺上去,可是他也不敢得罪他;他似乎看出一些希望來,將來他也能變成個名伶;這點希望的實現都得仗著黑漢。黑漢設若不教他和誰說話,他就不敢違抗,黑漢要是教他擦粉,他就不敢不擦。  我看,有這么個黑漢老在小陳身旁,大概就沒法避免“兔子”這個稱呼吧?  小陳一定知道這個。同時,他也知道能變成個職業的伶人是多么好的希望。自己聰明,“說”一遍就會;再搭上嗓子可以對付,扮相身段非常的好!資格都有了,只要自己肯,便能伸手拿幾千的包銀,干什么不往這條路上走呢!什么再比這個更現成更有出息呢?  要走這條路,黑漢是個寶貝。在黑漢的口中,不但極到家的講究戲,他也談怎樣為朋友家辦堂會戲,怎樣約角,怎樣派份兒,怎樣賃衣箱。職業的,玩票的,“使黑杵的”,全得聽他的調動。他可以把誰捧起來,也可以把誰摔下去;他不但懂戲,他也懂“事”。小陳沒法不聽他的話,沒法不和他親近。假若小陳愿意的話,他可以不許黑漢拉他的手,可是也就不要再到票房去了。不要說他還有那個希望,就是純粹為玩玩也不能得罪黑漢,黑漢一句話便能教小陳沒地方去過戲癮,先不用說別的了。  四  有黑漢在小陳身后,票房的人們都不敢說什么,他們對小陳都敬而遠之。給小陳打鼓的決不敢加個“花鍵子”;給小陳拉胡琴的決不敢耍壞,暗暗長一點弦兒;給小陳配戲的決不敢弄句新“搭口”把他繞住,也不敢放膽的賣力氣叫好而把小陳壓下去。他們的眼睛看著黑漢而故意向小陳賣好,象眾星捧月似的。他們絕不會佩服小陳——票友是不會佩服人的——可是無疑的都怕黑漢。  假如這些人不敢出聲,臺底下的人可會替他們說話;黑漢還不敢干涉聽戲的人說什么。  聽戲的人可以分作兩類:一類是到星期六或星期日偶爾來泡壺茶解解悶,花錢不多而頗可以過過戲癮。這一類人無所謂,高興呢喊聲好,不高興呢就一聲不出或走出去。另一類人是冬夏常青,老長在春芳閣的。他們都多知多懂。有的玩過票而因某種原因不能再登臺,所以天天上茶樓來聽別人唱,專為給別人叫“倒好”,以表示自己是老行家。有的是會三句五句的,還沒資格登臺,所以天天來燻一燻,服裝打扮已完全和戲子一樣了,就是一時還不能登臺表演,而十分相信假若一旦登臺必會開門紅的。有的是票友們的親戚或朋友,天天來給捧場,不十分懂得戲,可是很會喊好鼓掌。有的是專為來喝茶,不過日久天長便和這些人打成一氣,而也自居為行家。這類人見小陳出來就嘀咕,說他是“兔子”。  只要小陳一出來,這群人就嘀咕。他們不能挨著家兒去告訴那些生茶座兒:他是“兔子”。可是他們的嘀咕已夠使大家明白過來的了。大家越因好奇而想向他們打聽一下,他們便越嘀咕得緊切,把大家的耳朵都吸過來一些;然后,他們忽然停止住嘀咕,而相視微笑,大家的耳朵只好慢慢的收回去,他們非常的得意。假若黑漢能支配臺上,這群人能左右臺下,兩道相逆的水溜,好象是,沖激那個瘦弱的小陳。這群人里有很年輕的,也有五六十歲的。雖然年紀不同,可一律擦用雪花膏與香粉,壽數越高的越把粉擦得厚。他們之中有貧也有富,不拘貧富,服裝可都很講究,窮的也有個窮講究——即使棉袍的面子是布的。也會設法安半截綢子里兒;即使連里子也得用布,還能在顏色上著想,襯上什么雪青的或深紫的。他們一律都卷著袖口,為是好顯顯小褂的潔白。  大概是因為忌妒吧,他們才說小陳是“兔子”;其實據我看呢,這群人們倒更象“那個”呢。  小陳一露面,他們的臉上就立刻擺出一種神情,能伸展成笑容,也能縮sa成怒意;一伸,就仿佛賞給了他一點世上罕有的恩寵;一縮,就好象他們觸犯帝王的圣怒。小陳,為博得彩聲,得向他們遞個求憐邀寵的眼色。連這么著,他們還不輕易給他喊個好兒。  趕到他們要捧的人上了臺,他們的神情就極嚴肅了,都伸著脖兒聽;大家喊好的時候,他們不喊;他們卻在那大家不注意的地方,贊嘆著,仿佛是忘形的,不能不發泄的,喝一聲彩,使大家驚異,而且沒法不佩服他們是真懂行。據說,若是請他們吃一頓飯,他們便可以玩這一招。顯然的,小陳要打算減除了那種嘀咕,也得請他們吃飯。  我心里替小陳說,何必呢!可是他自有他的打算。五有一天,在報紙上,我看到小陳彩排的消息。我決定去看一看。  當然黑漢得給他預備下許多捧場的。我心里可有準兒,不能因為他得的好兒多或少去決定他的本事,我要憑著我自己的良心去判斷他的優劣。  他還是以作工討好,的確是好。至于唱工,憑良心說,連一個好兒也不值。在小屋里唱,不錯,他確是有味兒;一登臺,他的嗓子未免太窄了,只有前兩排湊合著能聽見,稍微靠后一點的,便只見他張嘴而聽不見聲兒了。  想指著唱戲掙錢,談何容易呢!我曉得這個,可是不便去勸告他。黑漢會給他預備好捧場的,教他時時得到滿堂的彩,教他沒法不相信自己的技藝高明。我的話有什么用呢?  事后,報紙上的批評是一致的,都說他可以比作昔年的田桂鳳。我知道這些批評是由哪兒來的,黑漢哪能忘下這一招呢。  從這以后,義務戲和堂會就老有小陳的戲碼了。我沒有工夫去聽,可是心中替他擔憂。我曉得走票是花錢買臉的事,為玩票而傾家蕩產的并不算新奇;而小陳是個窮小子啊。打算露臉,他得有自己的行頭,得找好配角,得有跟包的,得擺出闊架子來,就憑他,公司里的一個小職員?難!  不錯,黑漢會幫助他;可是,一旦黑漢要翻臉和他算清賬怎么辦呢?俞先生的話,我現在明白過來,的確是經驗之談,一點也非過慮。  不久,我聽說他被公司辭了出來,原因是他私造了收據,使了一些錢。雖說我倆并非知己的朋友,我可深知他絕不是個小滑頭。要不是被逼急了,我相信他是不會干出這樣丟臉的事的。我原諒他,所以深恨黑漢和架弄著小陳的那一群人。  我決定去找他,看看我能不能幫助他一把兒;幾乎不為是幫助他,而是借此去反抗黑漢,要從黑漢手中把個聰明的青年救出來。  六  小陳的屋里有三四個人,都看著他作“活”呢。因為要省點錢,凡是自己能動手的,他便自己作。現在,他正作著一件背心,戲臺上丫環所穿的那種。大家吸著煙,閑談著,他一聲不出的,正往背心上粘玻璃珠子——用膠水畫好一大枝梅花,而后把各色的玻璃珠粘上去,省工,省錢,而穿起來很明艷。  我進去,他只抬起頭來向我笑了笑,然后低下頭去繼續工作,仿佛是把我打入了那三四個人里邊去。我既不認識他們,又不想跟他們講話,只好呆呆的坐在那里。  那些人都年紀在四十以上,有的已留下胡子。聽他們所說的,看他們的神氣,我斷定他們都是一種票友。看他們的衣服,他們大概都是衙門里的小官兒,在家里和社會上也許是很熱心擁護舊禮教,而主張男女授受不親的。可是,他們來看小陳作活。他們都不野調無腔,談吐也頗文雅,只是他們的眼老溜著小陳,帶出一點于心不安而又無法克服的邪味的笑意。  他們談話兒,小陳并不大愛插嘴,可是趕到他們一提起某某伶人,或批評某某伶人的唱法,他便放下手中的活,皺起點眉來,極注意的聽著,而后神氣活似黑漢,斬釘截鐵的發表他的意見,話不多,可是十分的堅決,指出伶人們的缺點。他并不為自己吹騰,但是這種帶著堅固的自信的批判,已經足以顯出他自己的優越了。他已深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旦角,除了他簡直沒有人懂戲。  好容易把他們耗走,我開始說我所要說的話,為省去繞彎,我開門見山的問了他一句:“你怎樣維持生活呢?”  他的臉忽然的紅了,大概是想起被公司辭退出來的那點恥辱。看他回不出話來,我爽性就釘到家吧:“你是不是已有許多的債?”  他勉強的笑了一下,可是神氣很堅決:“沒法不欠債。不過,那不算一回事,我會去掙。假如我現在有三千塊錢,作一批行頭,我馬上可以到上海去唱兩個星期,而后,”他的眼睛亮起來,“漢口,青島,濟南,天津,繞一個圈兒;回到這兒來,我就是——”他挑起大指頭。  “那么容易么?”我非常不客氣的問。  他看了我一眼,冷笑了一下,不屑于回答我。  “是你真相信你的本事,還是被債逼得沒法不走這條路呢?比如說,你現在已久下某人一兩千塊錢,去作個小事兒決不能還上,所以你想一下子去摟幾千來,而那個人也往這么引領你,是不是?”  想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咽了一口氣,沒回答出什么來。我知道我的話是釘到他的心窩里。  “假若真象我剛才說的。”我往下說,“你該當想一想,現在你欠他的,那么你要是‘下海’,就還得向他借。他呢,就可以管轄你一輩子,不論你掙多少錢,也永遠還不清他的債,你的命就交給他了。捧起你來的人,也就是會要你命的人。你要是認為我不是嚇噱你,想法子還他的錢,我幫助你,找個事作,我幫助你,從此不再玩這一套。你想想看。”  “為藝術是值得犧牲的!”他沒看我,說出這么一句。這回該我冷笑了。“是的,因為你在中學畢業,所以會說這么一句話,一句話,什么意思也沒有。”  他的臉又紅了。不愿再跟我說什么,因為越說他便越得氣餒;他的歲數不許他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向外邊喊了一聲:“二妹!你坐上一壺水!”  我這才曉得他還有個妹妹,我的心中可也就更不好過了;沒再說什么,我走了出去。  七  “全球馳名,第一青衫花旦陳……表演獨有歷史佳劇……”在報紙上,街頭上,都用極大的字登布出來。我知道小陳是“下了海”。  在“打炮”的兩天前,他在東海飯店招待新聞界和一些別的朋友。不知為什么,他也給了我張請帖。真不愿吃他這頓飯,可是我又要看看他,把請帖拿起又放下好幾回,最后我決定去看一眼。  席上一共有七八十人,有戲界的重要人物,有新聞記者,有捧角專家,有地面上的流氓。我沒大去注意這些人們,我仿佛是專為看小陳而來的。  他變了樣。衣服穿得頂講究,講究得使人看著難過,象新娘子打扮得那么不自然,那么過火。不過,這還不算出奇;最使人驚異的是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個鉆石戒指,假若是真的,須值兩三千塊錢。誰送給他的呢?憑什么送給他呢?他的臉上分明的是擦了一點胭脂,還是那么削瘦,可是顯出點紅潤來。有這點假的血色在臉上,他的言語動作仿佛都是在作戲呢;他輕輕的扭轉脖子,好象唯恐損傷了那條高領子!他偏著臉向人說話,每說一句話先皺一下眉,而后嘴角用力的往上兜,故意的把腮上弄成兩個小坑兒。我看著他,我的脊背上一陣陣的起雞皮疙疸。  可是,我到底是原諒了他,因為黑漢在那里呢。黑漢是大都督,總管著一切:他拍大家的肩膀,向大家嘀咕,向小陳遞眼色,勸大家喝酒,隨著大家笑,出來進去,進去出來,用塊極大的綢子手絹擦著黑亮的腦門,手絹上抖出一股香水味。  據說,人熊見到人便過去拉住手狂笑。我沒看見過,可是我想象著那個樣子必定就象這個黑漢。  黑漢把我的眼睛引到一位五十來歲的矮胖子身上去。矮胖子坐首席,黑漢對他說的話最多,雖然矮胖子并不大愛回答,可是黑漢依然很恭敬。對了,我心中一亮,我找到那個鉆石戒指的來路!  再細看,我似乎認識那個胖臉。啊,想起來了,在報紙和雜志上見過:楚總長!楚總長是熱心提倡“藝術”的。  不錯,一定是他,因為他只喝了一杯酒,和一點湯,便離席了。黑漢和小陳都極恭敬的送出去。再回到席上,黑漢開始向大家說玩笑話了,仿佛是表示:貴人已走,大家可以隨便吧。  吃了一道菜,我也溜出去了。  八  楚總長出錢,黑漢辦事。小陳住著總長的別墅,有了自己的衣箱,鉆石戒指,汽車。他只是摸不著錢,一切都由黑漢經手。  只要有小陳的戲,楚總長便有個包廂,有時候帶著小陳的妹妹一同來:看完戲,便一同回到別墅,住下。小陳的妹妹長得可是真美。  楚總長得到個美人,黑漢落下了不少的錢,小陳得去唱戲,而且被人叫做“兔子”。  大局是這么定好了,無論是誰也無法把小陳從火坑里拉出來了。他得死在他們手里,俞先生一點也沒說錯。九事忙,我一年多沒聽過一次戲。小陳的戲碼還常在報紙上看到,他得意與否可無從知道。  有一次,我到天津辦一點事,晚上獨自在旅館里非常的無聊,便找來小報看看戲園的廣告。新到的一個什么“香”,當晚有戲。我連這個什么“香”是男是女也不曉得,反正是為解悶吧,就決定去看看。對于新起來的角色,我永遠不希望他得怎樣的好,以免看完了失望,弄一肚子蹩扭。  這個什么“香”果然不怎么高明,排場很闊氣,可是唱作都不夠味兒,唱到后半截兒,簡直有點支持不下去的樣子。  唱戲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呢,我不由的想起小陳來。正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黑漢。他輕快的由臺門閃出來,斜著身和打鼓的說了兩句話,又輕快的閃了進去。  哈!又是這小子!我心里說。哼,我同時想到了,大概他已把小陳吸干了,又來耍這個什么“香”了!該死的東西!由天津回來,我遇見了俞先生,談著談著便談到了小陳,俞先生的耳朵比我的靈通,剛一提起小陳,他便嘆了口氣:“完嘍!妹妹被那個什么總長給扔下不管了,姑娘不姑娘,太太不太太的在家里悶著。他呢,給那個黑小子掙夠了錢,黑小子撒手不再管他了,連行頭還讓黑小子拿去多一半。誰不知道唱戲能掙錢呢,可是事兒并不那么簡單容易。玩票,能被人吃光了;使黑杵,混不上粥喝;下海,誰的氣也得受著,能吃飽就算不離。我全曉得,早就勸過他,可是……”俞先生似乎還有好些個話,但是只搖了搖頭。  十  又過了差不多半年,我到濟南有點事。小陳正在那里唱呢,他掛頭牌,二牌三牌是須生和武生,角色不算很硬,可也還看得過去。這里,連由北平天橋大棚里約來的角兒還要成千論百的拿包銀,那么小陳——即使我們承認他一切的弱點——總比由天橋來的強著許多了。我決定去看他的戲,仿佛也多少含著點捧捧場的意思,誰教我是他的朋友呢。那晚上他貼的是獨有的“本兒戲”,九點鐘就上場,文武帶打,還贈送戲詞。我恰好有點事,到九點一刻才起身到戲園去,一路上我還怕太晚了點,買不到票。到九點半我到了戲園,里里外外全清鍋子冷灶,由老遠就聽到鑼鼓響,可就是看不見什么人。由賣票人的神氣我就看出來,不上座兒;因為他非常的和氣,一伸手就給了我張四排十一號——頂好的座位。  四排以后,我進去一看,全空著呢。兩廊稀棱棱的有些人,樓上左右的包廂全空著。一眼望過去,臺上被水月電照得青虛虛的,四個打旗的失了魂似的立在左右,中間坐著個穿紅袍的小生,都象紙糊的。臺下處處是空椅子,只在前面有一堆兒人,都象心中有點委屈似的。世上最難看的是半空的戲園子——既不象戲園,又不象任何事情,仿佛是一種夢景似的。  我坐下不大會兒,鑼鼓換了響聲,椅墊桌裙全換了南繡的,繡著小陳的名子。一陣鑼鼓敲過,換了小鑼,小陳扭了出來。沒有一聲碰頭好——人少,誰也不好意思喊。我真要落淚!  他瘦得已不成樣子。因為瘦,所以顯著身量高,就象一條打扮好的刀魚似的。  并不因為人少而敷衍,反之,他的瘦臉上帶出一些高傲,堅決的神氣;唱,念,作派,處處用力;越沒有人叫好,他越努力;就好象那宣傳宗教的那么熱烈,那么不怕困苦。每唱完一段,回過頭去喝水的工夫,我看見他嗽得很厲害,嗽一陣,揉一揉胸口,才轉過臉來。他的嗓音還是那么窄小,可是作工已臻化境,每一抬手邁步都有尺寸,都恰到好處;耍一個身段,他便向臺下打一眼,仿佛是對觀眾說:這還不值個好兒嗎?沒人叫好,始終沒人喊一聲好!  我忽然象發了狂,用盡了力量給他喝了幾聲彩。他看見了我,向我微微一點頭。我一直坐到了臺上吹了嗚嘟嘟,雖然并沒聽清楚戲中情節到底是怎回事;我心中很亂。散了戲,我跑到后臺去,他還上著裝便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幾乎是一把骨頭。  “等我卸了裝,”他笑了一下,“咱們談一談!”  我等了好大半天,因為他真象個姑娘,事事都作得很慢很仔細,頭上的每一朵花,每一串小珠子,都極小心的往下摘,看著跟包的給收好。  我跟他到了三義棧,已是夜里一點半鐘。  一進屋,他連我也不顧得招待了,躺在床上,手哆嗦著,點上了煙燈。吸了兩大口,他緩了緩氣:“沒這個,我簡直活不了啦!”  我點了點頭。我想不起說什么。設若我要說話,我就要說對他有些用處的,可是就憑我這個平凡的人,怎能救得了他呢?只好聽著他說吧,我仿佛成了個傻子。  又吸了一大口煙,他輕輕的掰了個橘子,放在口中一瓣。“你幾兒個來的?”  我簡單的告訴了他關于我自己的事,說完,我問他:“怎樣?”  他笑了笑:“這里的人不懂戲!”  “賠錢?”  “當然!”他不象以前那樣愛紅臉了,話說得非常的自然,而且絕沒有一點后悔的意思。“再唱兩天吧,要還是不行,簡直得把戲箱留在這兒!”  “那不就糟了?”  “誰說不是!”他嗽咳了一陣,揉了揉胸口。“玩藝好也沒用,人家不聽,咱有什么法兒呢?”  我要說:你的嗓子太窄,你看事太容易!可是我沒說。說了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嗓子無從改好,他的生活已入了轍,他已吸慣了煙,他已有了很重的肺病;我干嗎既幫不了他,還惹他難受呢?  “在北平大概好一點?”我為是給他一點安慰。“也不十分好,班子多,地方錢緊,也不容易,哪里也不容易!”他揉著一點橘子皮,心中不耐煩,可是要勉強著鎮定。  “可是,反正我對得起老郎神,玩藝地道,別的……”是的,玩藝地道;不用說,他還是自居為第一的花旦。失敗,困苦,壓迫,無法擺脫,給他造成了一點自信,他只仗著這點自信活著呢。有這點自信欺騙著他自己,他什么也不怕,什么也可以一笑置之;妹(www.lz13.cn)妹被人家糟踐了,金錢被人家騙去,自己只剩下一把骨頭與很深的煙癮;對誰也無益,對自己只招來毀滅;可是他自信玩藝兒地道。“好吧,咱們北平見吧!”我告辭走出來。  “你不等聽聽我的全本《鳳儀亭》啦?后天就露!”他立在屋門口對我說。  我沒說出什么來。  回到北平不久,我在小報上看到小陳死去的消息。他至多也不過才二十四五歲吧。   老舍作品_老舍散文集 老舍:一筒炮臺煙 老舍:“火”車分頁:123

黎明執帚美園區,上班高峰市場逛。 巳時過后刀切水洗奏樂章。午后閑瑕執筆繪清曲。 不富不貴勤勞生活心充實,有錢遠游無錢近看風景亦美。 兒女一雙平平常常倒也心安,夫妻有吵卻也不離人前亦合。 歲歲瑣事,年年復制,有制就好。 >>>更多美文:自創詩

羅蘭:夜闌人靜  一  她卷好了頭發,對著鏡子往臉上抹一層油質面霜。從嘴唇四周繞著圓形,用兩根手指按摩嘴角邊柔軟的皮膚。細致的手指涂著與口紅同色的寇丹。現在口紅已在油質面霜下褪去了。再上去,加上另一只手,沿著雙頰接到眼部,那是一雙輪廊很美的眼睛,只是缺少了那份對世事熱切好奇的光亮,顯得有些迷茫。畫過的眉毛在面霜下迅速地淡了下去。上面是寬寬白皙的前額,她的手指細心地在那里繞著圓形向兩旁分開,到了發際,她停止了按摩,雙手支額,對著鏡子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  這個自己似乎越來越難令她滿意了!  嘆了一口氣,拿過一小塊藥棉,拭去臉上的油脂,走到洗臉間去拿熱毛巾。  29歲,對一個還沒有結婚的漂亮女人來說是個尷尬的年齡。當初一心以為有過不完的青春,卻沒想到它這么禁不起消耗。解除了一次婚約,拒絕了三五個忠實的信徒,被一個半洋鬼子騙去了一點感情之后,她開始覺得鏡子成了一個可厭的東西。盡管她注意化妝和保護自己的皮膚,但她仍然發現臉上那層天然的光澤在漸漸地消失,在她笑的時候,眼角邊也有了隱約的細紋。  有些東西就是挽留不住的。譬如像歲月,譬如像青春,譬如像——那些不再時常來往的朋友。  二  君儀帶著新婚的丈夫來看她,新夫婦都和她是同事,平常很熟,但是今天她心里卻覺得好像要迎接一對陌生人似地,帶著不知哪里來的矜持。  她檢點了一下自己,頭發已經梳好,很有韻致。眉毛也沒有什么不妥,淺色的口紅使她減輕了年齡,細致的“瑞弗龍”粉增加了皮膚的白皙,她的淡紫色旗袍十分合身,她很滿意今天的自己。  君儀是個平凡的女孩子,今年22歲,卻這么早就結婚了。做了新娘子的君儀,像是也沒有增加什么風韻。她那方方的臉還是那么方,像一個白板。沒有曲線的身材穿上從未穿過的花綢旗袍,好像一個手工拙劣的中國娃娃,兩英寸高的白高跟鞋,使她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大白天,拿著一只晚宴用的黑色珠花錢包。新郎林同卻像挽著一位公主般地挽著君儀走了進來。  她對林同笑笑,林同黑亮的眸子里多了三分喜氣。她向林同問:  “怎么樣,很好吧?”  林同爽直地回答說:“很好,謝謝你。”  “請坐啊!君儀。”她向君儀親熱地說,又加了一句,“新娘子好漂亮。”  君儀有點難為情地笑著,拘謹地坐下來,開始看著房里面雅潔的布置。  她遞了兩杯茶給她的客人。  “林同,要不要加點檸檬?”  “君儀,你要不要?”林同避開她的笑。  “我不要,謝謝你。”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拿出一小片檸檬,擠在茶杯里,加了兩塊糖,用茶匙慢慢地調著。  “我看你倒很會安排生活。”君儀向她笑著說,欣賞著她優雅的姿態。  她把眉毛動了動,像是對自己美似地笑著說:“是嗎?”  她把茶匙放在茶盤里,端起茶杯,慢慢地嘗了一口,才抬起頭來對林同說:  “還記得不記得去年夏天?”  林同把他黑亮的眼睛向君儀迅速地溜了一下,說:“怎么不記得?”說完才又加上一句,“那時真是胡鬧。”  “那時你還不認識君儀。”  “嗯,那時她還沒有來。”  “后來她來了,你就不和我們一起玩了。”  “哪里,去年過年我還不是來過,和小沈老吳他們。”  “可是你坐了一會就走了。一  林同對旁邊正在專心欣賞壁上一幅油畫的君儀望了望,淡淡地答道:“是嗎?哦!好像是吧。”  她覺出了林同的斂束,笑著看了林同一眼,奇怪著他好像不是以前那個樸質木訥的男孩子。他的頭發和眼睛以前沒有這么亮,嘴唇也像是沒有這么豐滿,就連那戴了一枚白金戒指的手也比以前顯得細致。以前,她只把他當一個未脫鄉土氣的大孩子,當同事們向她開玩笑說,“小心林同在追求你”的時候,她簡直把這玩笑當做天下奇聞——“林同想追求我?就憑他?真是……”  但是,做了新郎的林同,不知哪里來的這沉穩。尤其是談笑之間對她那有意無意的疏遠和退避,使她覺得林同忽然間長大了,大了10歲。  “你今年有沒有30?”  “30?哈!我哪有那么大?28。”林同爽亮地笑著,黑濃的眉毛在眼睛上面彎成了兩個長長的弧。  “真的?”  “可不是真的,你也真是!以前你不是常說我一定只有20歲,我告訴你我30多了,你說什么也不信。”他笑,為以前的自己在笑,“男孩子總喜歡充自己大一點。”  “現在不用了?”  “當然。”他看了看君儀。  君儀在看她的手表,林同咽住了他本來還想說下去的話,用體貼的口氣說:一我們該走了!她這幾天很累,許多朋友家都要去走走,結婚的時候,大家都幫了我們不少忙。”  “再坐一坐嘛!”她挽留著。  “改天再來吧!”君儀已經站了起來。對女主人那合身的旗袍投了羨慕的一眼,說:“你總是這么會選衣服。”  她看著君儀那中腰做得太高了一點的旗袍,微微地笑著說,“是嗎?謝謝你。”  三  “林同!陪我走一段路!”  林同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這聲音很甜很潤,她永遠會運用自己的聲音。  他沒有回答,放慢了腳步,和她一同走去。  “又在擔心回去被太太罵?”  “才不會!”  “才會!”她學著他的口氣。  “說不會就不會。”  “哦!我想起來了,君儀最近值晚班,怪不得你不怕。”  “你知道,還要問。”  “試試你究竟對太太有多少誠意。”  “你看有多少?”  “九分半。”  “錯了!整整十分。”  “真的?”  “真的。”  “那你還陪我散步?”  “是你,有什么關系?”林同眼望著路盡頭處的夕陽。  她沉默了。轉了一個彎,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拖得好長。  林同覺察到她的沉默,像是要彌補剛才那句爽直的答話似地說:“君儀人并不漂亮,但她很單純,她不會亂疑心的。”  她仍然沉默地走著,留意到自己走路的姿態。她走路的姿態之美是有名的,單憑身材好也并不能使一個人的姿態婀娜,一定要經過小心訓練,她是經過訓練的。  許久,她才說:“其實我也很單純。”  林同大聲地笑了出來,“你單純?”他略略側過頭來對她望著,她那秀麗的臉,優美的儀態,混和著一股落寞的神情。這使林同想到當初剛認識她的時候,自己確曾對她有過一種欣賞羨慕的感情。但是對一個剛人社會的鄉下孩子來說,她卻是太高不可攀了。  他和別的幾個同事到她的宿舍玩過。從她那里學來了各種撲克牌的游戲,各種酒的調法,許多社交上的禮節。她是個會玩的女人,有她在,別人總是很開心的。  但她卻是高不可攀的,他知道,因此他選擇了君儀。  他在笑,笑一個優雅的女人說她自己單純。于是他再側過頭去看她,她正用均勻的步子走著,臉上仍然掛著她那慣有的落寞的神情。這神情平常總是透露出她的復雜,但現在,在9月夕陽的余暉里,她倒真的看來有點單純,單純到令人可以看透她的心情。  “到我宿舍去坐坐,我請你吃晚飯,然后聽我新買的唱片。”她說。  “不!我還是回家去。”  “回去還不是那樣?君儀不在家,一個人吃飯有什么意思?君儀不是當晚班嗎?”  “嗯。”  “那不就得了?又不是和別人在一起。”她說完又加上一句,“和我在一起有什么關系,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林同茫然起來。又一轉彎,已經到她的宿舍了。  四  林同對她的宿舍是不陌生的。  她有布置的天才,她是個會處理生活的女人。  單身宿舍,前一半做了客廳。一大一小兩張沙發,一個茶幾,一個唱機,一個小小的唱片櫥。竹制的簾幕遮住了后一半的睡房。  她讓林同坐那個小沙發,她自己卻拿一個靠墊,坐在地上,靠著大沙發。  晚飯已經吃過,茶幾上有未盡的咖啡。  唱機里響著《STRA DUST》,是一支SAXOPHONE吹奏的輕音樂,軟軟的,有一股懶洋洋的韻味。她倚在另一個靠墊上,不時地向林同望過來。  音樂完了。唱機自動的停住,林同看了看手表,剛要說話,她卻先問道:  “幾點鐘?”  “10點10分。”  “要走了嗎?”  “還不該走嗎?”  “那你就走吧!”她用手掠掠頭發,做了個想站起來的姿勢,又說:“哦!你不是說喜歡聽小喇叭吹的《夜闌人靜》?”  “嗯!我很喜歡。”  “那就聽了再走。”  “唱片在哪里?”  “在這邊,你自己來拿。”  林同走過來,想繞到她背后墻角的櫥邊去拿唱片,卻沒有地方可以給他過去。她也沒有讓開的意思。  看見林同在那里猶豫著,她笑了起來,“還是我來拿吧。”  她站起來,把背后的靠墊扔在旁邊,說:  “你也在地上坐坐,這樣比較涼快,而且情調也不同。”  她去放好唱片,那哀怨的《夜闌人靜》幽幽地響起來。她順手關掉了電燈,有月光透過窗格,室內平空多了一些花木的影子。她在林同身旁坐下來。  “音樂好嗎?”  林同沒有說話。  “怎么?不喜歡?”  林同搖搖頭。  “搖頭是什么意思?”  “我想,還是不要關掉電燈的好。”  “傻話!這樣不是情調好些?”  林同不語。  她笑著,靠近了一點,頭倚在林同的膝上,一句一句地問:  “覺得不安了?”  “何必?”  “是你自己說的,和我在一起有什么關系。”  “不是嗎?嗯?”她仰著頭來望著林同。  林同無聲地笑了笑,閉上眼睛,他什么也不要想。  小喇叭幽幽地吹那首《夜闌人靜》。  她想起去年夏天,她和林同第一次聽這首曲子,林同說他喜歡小喇叭的幽怨,她卻笑他“自作多情”,一年的變化多大!  “還記得這首歌詞嗎?”她問。  “記不全了。”林同仍然在閉著眼睛。  “我試試看。”  她于是低低地唱道:  “在靜靜的夜里,  我憑窗眺望遠方,  月光皎潔無聲,  我心縈繞你身旁。  哦!我愛!  當我向你企求:  ‘你可愛我戀我  如我對你般恒久?’  你會重賦我生命,  使我夢想成真,  我將仍有春天,  仍有歌聲如酒!”  她的聲音很小,但很清晰。她唱完了一節,仰起頭來問林同:  “對不對?”  “什么對不對?”  “我背的歌詞。”  “大概不錯吧。”  “不要敷衍我!林同!”  林同低下頭來,注視著她的臉,很久,才慢慢地說道:“你知道嗎?你是個很可愛的女人。”  不知怎的,這一句話卻使她猝不及防地涌上滿眼的淚。避開了他的眼光,地板上花木的影子是一片模糊。  “你聰明,漂亮,會處理生活,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家庭主婦。”  “是嗎?”她沒有抬頭,“可惜沒有人有這種福氣。”  “真是可惜。”他不知什么時候在輕撫著她的頭發。  似乎有人走來,也好像門在動。  她已經發覺,但是她故意不去理會。她享受這情調,享受這心境,她認真喜歡自己這時的心境——虛幻的甜蜜,深藏的悲哀,像一杯淡淡的姜汁酒。  進來的是君儀。  她扭亮了電燈,方方的臉上帶著稚嫩的激怒。她用帶著眼淚的聲音問林同:  “還不回家?……”  林同失措地站起來,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人家到處找你,不是小沈看見你來,我還不知要找你多久。你——要不要你的家?你,”君儀用帶淚的眼睛怒視著她,“你怎么這樣欺負人?”  她仍然斜斜地倚在沙發旁邊,懶懶地對激怒的君儀說:“我并沒有打算欺負你。帶他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你還說你不是欺負人?我,我真沒有想到!”君儀又轉過臉去,“林同!你說你該不該死!”她哭了出來。  “君儀!不要生氣。帶他回去吧!他沒有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她說。  五  夜,只剩下了寂靜。伴著這寂靜的是那幽怨的小喇叭的聲聲。  “君儀會哭鬧一個晚上。或者,這場風暴會延續很久很久。”她對著鏡子,雙手按著額角,默默地想。  “我愛他嗎?笑話!”  她對鏡子里的自己冷笑。  “我玩弄他嗎?不!不是!”  她苦惱地低下(www.lz13.cn)了頭。  “我只是,只是要知道,知道自己還有力量征服一個男孩子——一個有資格結婚的男孩子。是的!只此而已!”  她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秀美的、痛苦的、落寞的臉。  “但是,我永遠不會在該征服的時候去征服。哦不!不是不會,是不肯。哦不!不是不肯,是不敢。我是個懦弱的女人!是個漂亮的、會處理生活的、有魅力的、復雜的而又懦弱的女人!”  《夜闌人靜》早已放完了,還有一些什么曲子也放完了,小喇叭在吹那首朦朧的《九月之歌》。  她慢慢地放下雙手,慢慢地打開那淡綠色的瓶蓋,開始往臉上涂那油質的面霜,一圈,一圈…… 羅蘭作品_羅蘭散文集 羅蘭:春曉 羅蘭:人生逆境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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